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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23K 人生最後一次壯遊
- 2010/04/12
人生最美的壯遊
「壯遊」一詞源自唐朝,玄奘遠行至天竺取經,寫下古今中外的壯遊傳奇,這趟旅程把佛教傳入中國,影響我們的信仰生活至今,也傳出了中國四大名著西遊記。在歐洲,則有Grand Tour的傳統,鼓勵年輕人於空檔年(Gap Year)藉由充滿挑戰性的長途旅行,打開人生視野,完成自我的成年禮。在台灣,我的朋友蔡宇睿先生,在50歲的壯年期,卻因罹患肝癌意外進入人生的空檔年,為家人事業打拼了一輩子的他,選擇騎上哈雷SPORTSTER,完成他人生最後一趟壯遊。823公里的旅程,其路不遠卻廣袤無垠。它讓蔡大哥終於能放下為人父、為人夫的角色,第一次為自己實現一個屬於自己的夢想,這趟旅程也成了蔡大哥一家人最珍貴的記憶之一。
座中泣下誰最多 江州司馬青衫濕
和蔡太太約好專訪那一天來臨時,自詡見過無數大場面,專門處理棘手問題的我,竟然好希望自己臨時無法赴約,我在害怕。害怕自己的冒昧來訪,會再次勾起蔡家人傷痛的記憶。然而,我永遠無法忘懷看見蔡太太的那一幕:一個母親、一個妻子,瘦小而堅毅的身影遠遠佇立街角,平靜而強大地驅走我所有的恐懼與不安。我們坐下來,就好比這只是尋常生活中的一天,就好比對待一個尋常不過的朋友,她熟稔地煮水、沏茶。我們共享一壺茶的時光,她娓娓道來一個騎士的故事,我則忙著自我控制此地不宜的情緒潰堤。
從事設計裝潢業的蔡大哥,就像我們這一輩大多數的台灣人一樣,一輩子克勤克儉,專注地只想把事業顧好,讓家人過最好的生活,至於自己想要什麼從來就不太重要。直到有一天,一位設計師朋友騎重車來找他,才又讓蔡大哥記起青春年少時曾有的那份想望。”有朝一日買一部重車給自己”的想法,開始在他心中萌芽滋長。2008年,也就是哈雷105th紀念周年,H.O.G. Taiwan Chapter台灣哈雷車主俱樂部在台中老虎城舉辦第一次的全台大會師活動「Live to Ride 哈雷搖滾之旅.H.O.G. 2008 1st Touring Rally」。當時雖然蔡大哥還未訂車,他遠在美國工作的女兒,卻貼心地將一頁頁的相關報導e-mail給爸爸,因為想到有這麼多的哈雷重車和車主集結在一起一定非常好玩,因此積極地鼓勵爸爸”to have fun”!
生命的荒謬與美妙
來自母親的垂直感染,蔡大哥一直是慢性B型肝炎患者,沒想到竟演變成肝癌。發現腫瘤時立即開刀切除,復原狀況良好。經過兩次復發與手術,醫師建議改作定期動脈導管栓塞化療,結果反應良好。「看起來始終像個健康的正常人,他從來也不喊痛」蔡太太說。
每次回診,他們就順道去台北內湖哈雷旗艦展示中心看車,總是夫妻倆一起搭公車去,選車、看車、了解車,那種即將擁有一部哈雷的過程是一種純粹的快樂和享受。蔡大哥很特別,做了這個決定之後,樂觀堅強的他竟是帶著一種興奮而期盼的心情牽著太太的手走在辛苦的抗癌之路上。
蔡大哥原本看上105th紀念款,沒想到遇上缺車,但因他急切地想擁有哈雷,也擔心自己沒有時間等,後來選了SPORTSTER。為了圓滿爸爸的心願,女兒特地從美國訂購了全套的105th紀念款配件和專屬靠背送給爸爸。「沒關係!車子不是105th,但配件是。爸爸的心願總算圓滿了」她說。此語如爆炸般在我內心轟然一響。生命竟如此荒謬又如此美妙,一樁遺憾圓滿了一份心意。蔡大哥的SPORTSTER不只包含了父親的夢想更包含女兒對父親深沉的愛。獨一無二的SPORTSTER。
“當你從特拉法馬鐸星球上俯瞰時間所有不同的時刻:現在、過去、未來永遠存在。擺脫時間後,你頓然會覺得人類的得失成敗、是非對錯、生存與死亡皆微不足道。” —馮內果。
交車那天,蔡大哥立刻騎上中投公路,跑了30K,看看朋友之外,還得意的show了一下自己的皮衣:「這是哈雷的皮衣喔!」蔡太太說牽手一輩子,只顧著低頭打拼,已經忘記多久沒看到先生露出那種表情「跟個小孩子同款!」蔡太太感概:「那時候其實我有點難過,這麼多年來我好像只記得他是一家之主,卻忘了愛他……」。隨著病情逐漸惡化,蔡大哥的身體大不如前,但只要在體力許可下的狀況下,他便不想停下來。一趟趟短短的旅行,騎上哈雷感受貼身的引擎汽缸傳來隆隆隆的低沉嘶吼,他感覺自己在翱翔,擁有了自由的高度之後,連人生都顯得渺小了。
蔡大哥第二次做栓塞化療時出現血液滲透副作用,於是改用醫生建議的實驗抗腫瘤素,投放三個月後情況都不是很樂觀。在他最不舒服的時候,他和蔡太太還是報名了3月份在廬山溫泉辦的幸福巴士活動,3月25日活動當天卻因為身體狀況太差無法成行。「有一天,他把我叫去教我如何發動哈雷,他擔心太久沒發動對車子不好」蔡太太說。「我去車庫試了不到五分鐘,他就掙扎著下床自己來。我故作沒事地跟他說:『你好了,還要帶我去騎喔!你女兒在美國已經考了執照,你要讓他回來孝順你。』他揮揮手要我別說了,平靜地說:「我有話要說。我要火化、要簡單,然後放在寶覺寺。」
2009年4月3日,一家人像平常一般聚在客廳裏閒話家常,女兒還是盡力鼓勵爸爸樂觀看待病情,要他放心好好休養。4月4日,蔡大哥再次因肝昏迷送急診,家人一直以為他還會像過去一樣醒來,可是再也沒有。死亡來了,蔡大哥走了。
蔡大哥走之前,蔡太太曾到床前對他說:「你好走」他點點頭。她又問:「我煩不煩?」他搖搖頭。「他好貼心、真的好貼心,讓我一輩子都值啊!」其實醫生有詢問過蔡太太是否要幫蔡大哥插管以延續生命?「我想想,我要讓他好走,不是嗎?」 蔡太太說。 只是直到現在,蔡太太還是不敢跟家裡的狗狗說:「去找爸爸!」,因為狗狗還是每天固定時間等在門口,等爸爸回來。
在”永不”中,追求”永遠”
2009年4月29日,(經過好大的掙扎)蔡太太決定出售先生的哈雷SPORTSTER。賣掉之前,女兒依依不捨地拍了很多照片,這部車曾經載著她和父親一起在風裡飛。她哭了又哭:「如果不是因為我在美國工作,我一定會留下爸爸的車,騎著它去每一個爸爸想去的地方,感受他曾經感受的美。」
我想起「刺蝟的優雅」中的小女孩芭洛瑪,因受不了生活在金魚缸中一般毫無意義的人生,而決定在13歲結束生命的天才兒童,最後卻因忘年摯友的意外死亡,體悟到生命的”永不” — 一種絕望而永遠無法回覆的痛苦,卻也深刻體認到世間存在著許許多多的片刻,在那片刻之間保存著”永遠”的美。
女兒決定帶媽媽一起去美國散散心,蔡太太和我約定,回國後一定來參加台中的H.O.G. Day,回到哈雷這個大家庭。過些時候,再去考重車駕照,繼續先生的旅程,體驗老鷹翱翔天際,孤獨卻懷抱無垠的寬闊與自由。
後記
對我而言,這是一個不可承受之重
其實早在拜訪蔡太太當晚,我就在極度起伏的情緒中完成初稿,但直到10個月後才能定稿。這期間有好多次想重新謄稿,每一次都在重讀後情緒潰堤下停筆。
好想再多說些什麼
這是我們的兄弟
我們的家人……